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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唐一席话之所以让金富轼错愕震惊,因为于高丽国内“龙孙十二尽,更有十八子”这句民谣这些年来的确流传开来。十二为王字,代表的是王室高丽,而十八子为李字,代表的自然便是与高丽王室三代联姻,在朝中大权独揽的外戚权臣李资谦了。
如今高丽国主王俣染背疾抱恙,倘若薨逝,那么本来便权倾朝野的李资谦以世子王楷外祖父的身份专制国命,气焰定然更加猖獗。只按如今情形,李资谦门下党羽并亲族争起第宅,连亘街陌,势焰益炽,同时贿赂公行,四方馈遗辐凑,夺人土田,并纵其仆隶掠车马输己物,小民皆毁车卖牛马,道路骚然......这已是常态,那般民谣的流传,金富轼也能察觉到李氏一党未必真正忠于高丽王室,而萌生取王氏而代之的歹念,也不足为奇。
金富轼只是惊异于移剌成以及眼前那个“柯引”等乱军头领对于高丽如今的国情竟然也所知甚详,当真如对方所说,倘若朝内有国贼作歹,高丽的确无暇顾及占据保州诸地的各路乱军。事态往严重了设想,倘若对方深知高丽国内也是风雨欲来,反而调转锋头趁机大肆侵掠疆土......这对于整个高丽国而言,不也是莫大的一场浩劫?
那唤作“柯引”的乱军头领洞察秋毫,当金富轼又觑见他面露胸有成竹的笑意,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意识到倘若与这伙乱军确定朝中形势,把柄落于人手,于谈判之际却不是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可此时萧唐话锋一转,说道:“如今贵国也正值内忧外患之际,我等诸族各部聚集在一处,真正的死敌只在北方,本来也无意非要以你高丽国闹到两败俱伤、玉石皆摧的地步。金学士为你的国家设想,也有着自己的顾虑,有些事,除非贵国兀自不识好歹,也不必再挑明了道个分明......
若是你我双方都肯退让一步,交涉谈判,才有翰旋的余地。若是贵国识得事理,高丽国内既然自有‘内忧’,遮莫也甚有可能是一场国难,毕竟我军另有所图,也无意一直做为贵国的‘外患’,这当然也要看金学士与贵国国主心思如何,到底真要迫使我等与你高丽国对抗到底,还是说暂且休兵止戈,彼此相安无事,各自只顾思量去化解自己方真正的厄难......”
听那“柯引”说罢,金富轼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笑得有些为难与尴尬,如今方知要以国势压人,对方很明显也不吃这套。
本来高丽国为防备辽国入侵,全国常规军备整顿人数最多时达到三十万之众,可是随着向辽朝臣服纳贡,后来与生女真诸部的连年杀伐时也是国力大减,现在堪堪能维持在十几二十万正规军役,如果再算上类似宋廷厢兵、团练等预备役部曲的二品军、三品军仍能维持五六十万的兵员数量,可是保州一役就折损了七万多水陆军马,已教高丽元气大伤,占据保州的诸路兵马很明显也并不忌惮高丽举国兴兵来讨。有苦不但自知,对方也很清楚高丽国情隐患,真要撕破脸皮闹到不死不休的境地,自吞苦果的也只会是他高丽国。
如今与对方已再没甚么在谈判占据上风的砝码,不得唇枪舌箭,金富轼无法锱铢必较的据理力争。彼此吹胡子瞪眼睛,图谋为己方得到最大限度好处的谈判场面没有上演。金富轼做为外交使臣也曾受命经历过不少差遣,自诩也算是长袖善舞,可是如今对方早摸清了本国的底牌与隐患,只不过是占据三州之地的反军与一个国家周旋,竟然完全是处于强势者与弱势者谈判交涉的架势。而自己却没甚讨价还价的底气,也教金富轼直感十分心累,这次的出使外交,也是他感到最为憋屈窝囊,却又无可奈何的一回......
在谈判中彻底占得了上风,移剌成与萧唐这边顺水推舟,很快的也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倘若高丽国以钱粮来赎,并且不再北望觊觎保、定、宣三州之地,便同意放还宰相金缘、同知枢密院事崔弘宰这些高丽朝中要臣,以及被俘的万余名高丽军俘虏。仍按着当年辽朝屯兵震慑高丽时划分出的鸭绿江东畔数百里地彼此对持,也不会再派出兵马大肆寇钞袭掠高丽北部大片的郡县乡镇。
与移剌成这几路乱军暂时休兵止戈,同时能够接引救回被俘的朝中重臣与万余官军,这倒也是在金富轼,乃至高丽朝中国军众臣所能接受的谈判结果。只是本来趁着金朝吞并辽国,意图将本国疆域边界推至清川江中上游至鸭绿江下游一线的设想彻底落空,金富轼也只能针对于赎回被俘要臣与官军的数目上尽可能讨价还价,然而移剌成、萧唐这边也咬住了放还战俘的条件:高丽本国银瓶、海东重宝、三韩重宝等铜钱货币分文不收,可是拿绢五万匹、粮草一千万石作赎,就算少了一斤一两,也没得谈。
金富轼无可奈何,也只得向移剌成、萧唐禀说此事还须回复国主王俣,得他首肯才能促成此事。实则在金富轼心中暗做盘算,待回到高丽开京也须向国主劝谏,晓以利害称如今这般处境,与保州诸路乱军暂时消除争端,彼此虽然仍是逞对持之势,可是罢战对于本国而言方才更为稳妥......
一切都不在己方掌握之中,金富轼这个高丽朝派来与移剌成、萧唐等人交涉谈判的特使,如今也只得再来往做个传话人,可是能够免于有外敌犯境这等祸患,也是金富轼能够接受的谈判结果。当他向移剌成请辞告退,打算返至朝中禀复王俣之际,又意味深长的向萧唐望去,心中隐约意识到这个名为“柯引”的头领有些蹊跷,言行举止颇有些深不可测的意味,只是如今也来不及再做他想,金富轼与萧唐彼此相互见礼过后,离了保州府衙,又与一干随从,被城内兵马送出城郭,自投高丽开京而去。
“如此倒也正合了狼主所谋,不至陷于此间腹背受敌,可是高丽国的那干撮鸟多是言而无信之徒,倘若毁约时又待如何?”
驿馆之内,退居次席的移剌成显然仍对高丽国甚是厌恶,遂仍是担忧的向萧唐询问道。
“就算高丽那边有背信弃义的歹念,可好歹那厮们如今为势所迫,只得忍气吞声臣服于金国,想来也必然会有坐山观虎斗,假手于人看我军与金国攻伐相争的打算,而且若是只为此间三处军州,便非要与我等拼个鱼死网破,以他国情而言,更为吃亏的也终究是那厮们。饶是高丽觊觎保州诸地贼心不死,硬夺不足成事,再磨耗下去只是有害无利,这些事,似金富轼这等大臣也不会掂量不清楚......”
萧唐悠声说着,又道:“若一切如我所料,如今高丽不足为患,而辽地保州这边,只还差一伙人马必要除了,以绝后患之后,想必便可以心神专注,而只顾去筹谋届时又当如何与金国鏖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