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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内班门里的深宅楼院,徐宁平静地坐在椅上一言不发。而在徐宁侧首却是他的表弟汤隆,此时汤隆双眉紧皱,向徐宁说道:“兄长,我家少主来遣我来告知你一声:林教头与杨军使因误入白虎堂,被判处脊杖二十,充军发配沧州。虽遭高俅那厮构陷,所幸保全了性命。”
徐宁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如此便好!林教头那等英雄人物,虽然枉吃官司,可只要留得有用之身,焉知没有出头之日?”
汤隆摇了摇头,说道:“少主虽然只是叫我来说与兄长知晓此事,可小弟还想问兄长一句:兄长与林教头是京师袍泽同僚,又是多年的知交好友。如今林教头充军发配在即,兄长就不去送送他么?”
徐宁神色一凝,原来他就早预料到同属三衙禁军的将官,夹在高俅与萧唐之间势必要遭高太尉的猜忌。如今来看何止会讨高俅不喜,就算徐宁与杨志并不熟络,可是他与林冲交情匪浅,那林教头是何等样人他还不清楚?便如他徐宁一般隐忍、退让、低调的林冲,怎么可能突然心生杀机,闯白虎节堂要去取三衙太尉高俅的性命?
高俅那厮排除异已的手段,也未免忒狠毒了些,忒下作了些!
可徐宁虽然对林冲的遭遇、高俅的卑鄙感到十分惋惜与愤慨,他也深刻地了解到如果高俅发觉自己对他也有不臣之心,那么如林冲身受的灾厄很可能便会落到自己身上。想到自己的妻室家人,徐宁的胆气与愤怒倏然淡了数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那个心狠手毒、不能容人的高俅高太尉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虽然只是去送林冲一程,可与高俅怀恨的萧唐、又与遭高俅陷害的林冲、杨志走在一处,若叫有心人瞧见......这个嫌,却是不得不避的。徐宁默然半响,他开口说道:“林教头发配沧州,一路上礼敬差人、至牢城营打点上下也需要银两,我这里正好有些家私......”
汤隆冷冷一笑,打断徐宁说道:“我府少主家大业大,在沧州横海郡还有故友柴进柴大官人照拂周全,哪会教林教头少了银两与人情?兄长还道小弟是上门向你来讨钱帛的不成?
如今林教头充军临行之际,还有关胜、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等尚未各赴本州任职的禁军将官前去相送。若说交情,关将军等人与林教头只是投缘,却也不及兄长你与林教头多年相敬相爱那般的亲近!他们尚且不惧高俅那厮的权势,兄长你却被高俅那厮吓破了胆,连亲友故人一面都不敢见么?”
徐宁听汤隆讥讽,他脸上登时露出几分忿意,可便是他向出言呵斥,却又不知该从而说起。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与兄长赘言了。”汤隆站起身来,只顾向门外走去。可当汤隆走到门口时,却停下身来,背对着徐宁说道:“往日小弟嗜赌无度,又极好脸面。虽然兄长不说,可小弟也知道兄长并看不起小弟这般为人处世......可是自从小弟投到萧任侠府中,终日有一群可以肝胆相照的好汉兄弟陪伴,远比当年浮浪落拓时快活千百倍!
后来小弟随我家少主到了京师,也一心想让兄长与我家少主结识。好教我家少主知道我有一个本事了得的兄长,也能让兄长知道我汤隆早已今非昔比,如今也是条有担当的汉子!可是如今来看......反倒是小弟有些瞧不起兄长了。”
汤隆说罢,也不再理会徐宁,径直便除了徐家堂屋。徐宁面色微红,他胸膛一起一伏着,显然是被汤隆一席话说的羞恼,可却又无法反驳。
这时却有个妇人大腹便便,她用手轻轻搀着腰,缓缓走到堂屋内来。徐宁见了他脸上怒意尽去,他慌忙赶将上去搀扶住那个妇人,关切地说道:“娘子如今身怀六甲,正当多歇息调养,怎好出来随意走动?”
“呆得气闷了,走走也能散散心。”徐娘子先是微微一笑道,随即她顿了一顿,又说道:“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徐宁脸上一怔,他轻叹口气说道:“娘子不会理会那些琐事,好生照顾好身体便是。”
徐娘子轻轻摇了摇头,她伸出柔荑轻轻握住徐宁的手,说道:“自家相公遭人冷眼相看,又怎能说是琐事?我的夫君是何等样人,难道我还不清楚么?想当年我的意中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直教京师上下夸赞作禁军内的英雄人物。只因为顾及到我与未出世的孩儿,这才不得不顾及许多,反遭旁人瞧轻了。”
徐宁执着自家娘子的手,温声轻言道:“咱们夫妻一场,又说这些作甚?做丈夫得不正该顶门壮户,照顾好家室妻儿。旁人若要说便由得他们说去,我又理会他们作甚?”
“你不理会,我却想理会。”徐娘子轻轻挣开徐宁,她抬起头来凝视自家相公的双眼,幽幽说道:“我知道我的夫君是个呵护妻儿,体贴可靠的贤夫良父,也还是当年那个壮志凌云、洒脱豪迈的英朗男儿。林教头既然是夫君多年交好的故友,如今他含冤遭劫,夫君又怎能无动于衷?
便是上官忌讳,难道去送自己知交故人一程也是罪责?眼见自家相公如此小心隐忍,受昔日兄弟好友的笑话与白眼,难道我的心里就能好受么?”
听徐娘子一席话说罢,徐宁心中也油然而生出股感慨与豪情,过了片刻,他断然点头道:“娘子说的是!我徐宁又是何等样人,又怎能吃自家兄弟的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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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州桥下的酒店旁,此时的天气灰蒙蒙的,乌云密布下,使得人的心情也格外的压抑。林冲与杨志脸上被刺字,各被团头铁叶护身枷禁锢着,在萧唐、石秀、鲁智深、张教头,并着关胜、宣赞等禁军将官的接引下聚在此处话别。
此时杨志双目茫然若失,他披头带重夹枷,显得无比落魄而坎坷。萧唐见状叹道:“说起来高俅构陷杨志兄弟,也是因为我调遣兄弟安抚京南在帐下行事而遭他忌讳。说不得,却也是因我害兄弟受这般苦楚。”
杨志心里确实也如此想到过这些,可他并不是不知好歹之人,萧唐提拔他那是恩情,而高俅陷害他却是无所不用其极。自己明明想过巴结讨好高俅,可那高俅恶贼却恁地歹毒狭隘,而自己在殿帅府被人呼来喝去时,又是萧唐对他另眼先看一心抬举,并与他杨志推心置腹的。此时杨志又怎能将罪责算到萧唐头上?
可是眼见能赶赴大宋西陲立番功绩,这番志愿却最终化作一场泡影,心灰意冷下杨志心中抑郁,心中只顾想道:本来方得拨云见日,高俅老贼,你忒狠辣,恁地阴毒!如今闪得洒家做个牢城营的配军,洒家又有何脸面去面对杨家列祖列宗?
萧唐见杨志面如死灰,他伸手重重拍了拍杨志的肩膀,震声说道:“杨志兄弟,当年我也曾遭奸贼构陷,被叛刺配充军之刑,也如今不也有出头之日。兄弟杨门后裔,自小学成十八般武艺在身,便是遭恶贼构陷一时,又岂能无时来运转的时日!?”
杨志蓦地一震,过了片刻,他眼中恢复出几分活泛来,向萧唐说道:“萧唐哥哥见教得是!我杨志一身本领,这辈子终不成只这般休了!不过是发配充军,还是在军中打踅,自当再能熬到苦尽甘来!”
可是高俅害人又怎会只害到一半?萧唐斜眼乜向在一旁甘候的董超、薛霸并着其他两个押送衙役。开封府衙门中萧唐知道姓名的四个衙役中,董超、薛霸这两个是受黑钱于半路陷害犯人性命的小人恶吏;而张龙、赵虎二人倒算是识英雄重好汉的人物。此时眼见董超、薛霸并着那两个衙役虽然碍着萧唐的官阶不敢催问,可各自目光闪烁,都似是心里有鬼。只怕已经是收了陆谦的金子,准备在路上结果林冲与杨志了吧?
白虎节堂、野猪林、沧州牢城营草料场......高俅若要置人于死地,手段绝对是层出不穷。可只有等到那个时候,林冲与杨志才会知道自己除了被逼落草,天下之大,已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处。
如何在路上保护林冲与杨志、如何接引他们上山投寨、又如何保住林冲妻室性命的事宜,萧唐心中也有了安排。
这时就见在一旁与张教头叙话的林冲虎目含泪,他下拜说道:“泰山在上,小婿吃了场屈官司。自蒙泰山错爱,将令爱嫁事小人。如今三载夫妻和睦,不曾有半些儿差池。虽不曾生半个儿女,未曾面红面赤、半点相争!可如今我遭这场横祸,生死存亡未保......娘子在家,诚恐高衙内威逼这头亲事;娘子青春年少,休为我误了前程!我今日趁着高邻在此,明白立纸休书,任从改嫁,并无争执!”
张教头心如刀剜,他嘶声悲呼道:“贤婿,你这时甚么话!?你虽遭奸贼构陷,权且只当去沧州躲灾,天可怜见时夫妻依旧完聚。你要胡思乱想,只顾放心去!”
林冲与张教头椎心泣血般的一番争执后,张教头满面悲戚,他嘴唇微颤,悲怆道:“你执意要写休书,我也不让女儿另嫁!”
正当萧唐也要上前去劝林冲时,在离州桥下的酒店不远的小巷口,却又两个人玩味地打量着众人相送林冲、杨志的情形。
“嘿嘿,叫萧唐与林冲那两个贱厮敢与衙内争!如今倒也知道高太尉的厉害!”说话那个,确实高衙内身边的帮闲亲信富安,他又恶狠狠地骂道:“这干来送林冲、杨志的将官,却不知太尉大人的利害,还敢与萧唐那厮亲近,却不是自讨死路?”
而富安身边那人,却是昔日林冲好友,却又为了功名富贵出卖兄弟好友的陆谦。陆谦一言不发,只顾往州桥下的酒店那边望去。他隐藏得很隐蔽,生怕被林冲与萧唐等人瞧见,反来向他寻仇。
忽然陆谦远远望见林娘子与婢女锦儿拿着包衣物,匆匆往林冲那边奔去。陆谦毕竟做贼心虚,虽然萧唐、林冲、林娘子等人断然不可能发现自己,他仍忍不住把身子往隐秘处靠了靠。
这时富安也瞧见了林娘子,他不由淫笑道:“待林冲那厮去了沧州后,自有衙内来疼爱娘子,到时便叫娘子知道我们衙内的好处来!”
陆谦眉头微皱,也没理会富安。可当他把眼朝另一个方向望去时,陆谦眼神一凝,他正瞧见又有个大汉也朝着萧唐、林冲那边走去。
来的那人,不正是殿前司金枪班教头徐宁?